故事 几件老球衣，唤起尘封多年的湖南足球旧事
红网时刻新闻5月8日讯 （记者 符洹雨）“小伙子，你来看看，同现今的中超球衣相比，我们那时候穿的球衣都蛮朴素。”在长沙东塘某小区的天台上，前中国国青队球员、湖南足球名宿程坚，兴致勃勃地向来访的红网体育记者展示了自己珍藏的球衣。
程坚展示的一件件球衣，可不是一般的球衣——不仅有20世纪90年代职业化初期湖南金象（湖南莱孚）的球衣，还有20世纪80年代的湖南足球队主客场战袍，更有程坚征战国际赛场时的国青队球衫。
程坚与自己的球衣收藏。摄影/符洹雨
为什么说不一般？因为这些球衣是湖南足球发展历史的见证，也因为如今几乎难觅踪迹，甚至无法让人确定当年的球衣是长什么模样……
终于，随着程坚将压箱底多年的老球衣一件件晒出来，很多遗失的故事，在2024年的夏天重见天日。
见证湖南足球专业时代的高光时刻
“程老师，您这大概收藏了多少件球衣呀？”
“具体数字不太蛮记得清了，但我做足球运动员踢球时候几件主要的球衣，都基本还收藏着，而且不单是球衣，当年的运动外套、背包，还有一些老的照片，我也都还留着呢！”
程坚（右一）曾入选中国国青队。供图/程坚（符洹雨翻拍）
现年60岁的程坚，足球运动员生涯集中在20世纪80、90年代。程坚足球起点始于1977年的湖南省体校，在赵志国、赵联民两位教练的带领下参加了1979年第四届全运会男足少年组决赛圈的比赛，并入选过高丰文执教的中国国青队，同时期的知名队友有贾秀全、麦超、胡一俊、柳海光、李华筠、王文忠等。
1994年职业化以前，程坚曾作为湖南省足球队的一员，在湖南足球名帅黄忠光的带领下征战过“贺龙杯”邀请赛、全国足球甲级联赛等赛事，受邀出访香港地区和朝鲜参加足球友谊赛事。在湖南足球队踢球时，竺义功、王滨渔、熊国宾、丁书廉、杨俊等人曾在球队的教练组就职。1994年，随着湖南足球队改制为湖南金象足球俱乐部，一度退役几年的程坚重返足坛，成为湖南足球的第一批职业球员。
资料图：1986年，程坚随湖南足球队出访朝鲜平壤，在大同江的大桥上留念。供图/程坚（符洹雨翻拍）
“你看，不像现在的球衣都讲究科技，舒适透气，以前的球衣其实跟现在的T恤质感差不太多。”天台上，程坚首先展示出来的，是两件胸前绣有“湖南”两字的红、黄色球衣。
在程坚看来，这一款使用于20世纪80年代的老球衣，算得上湖南足球历史上最为经典的一代球衣，在物质紧张的年代，国产的球衣在设计上很难有太多花样，甚至在有的时候，长袖球衣还要去找排球队借……但正是这一件如今看起来很质朴的球衣，却见证了湖南足球队夺得首届“贺龙杯”邀请赛冠军、甲级联赛全国第六等高光时刻。程坚回忆道，“贺龙杯”邀请赛夺冠后，湖南省体委（现湖南省体育局）奖励了球队两台“韶峰牌”黑白电视机。
程坚珍藏的20世纪80年代湖南足球队老球衣。摄影/符洹雨
“现在的湖南球迷，没有我们那时候幸福。很多年轻的球迷总问‘湖南足球什么时候能进中超’，其实在我们踢球的那个时候，湖南足球队的实力可是排在全国前列，跟北京、八一、天津、辽宁、上海这些专业时代的强队都有得一拼呢！”程坚说。
看着一件件晒出来的老球衣，程坚告诉红网体育记者，其实他并没有刻意收藏东西的习惯，最开始的想法，也只是为自己留存一份青春时光的记忆。他说，人都有老去的一天，多年以后自己重新穿上当年穿过的球衣，湖南足球过往的一幕幕历史影像，就会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重现。
资料图：1986年，程坚（右一）随湖南足球队出访香港地区。供图/程坚（符洹雨翻拍）
难忘职业化初期的红利与坎坷
1992年的“红山口会议”，拉开了中国足球职业化改革的浪潮，湖南足球队由湖南省汽贸公司注入300万元资金，完成了球队从专业化向职业化的转变，这便是湖南足球历史上的首个职业足球俱乐部——湖南金象足球俱乐部。
当时，程坚刚刚挂靴退役，在上海体育学院（现上海体育大学）读书，毕业后到国网湖南电力技术技能培训中心工作。职业化开始后，在共同为湖南足球奋斗过的同仁邀请下，程坚加盟湖南金象，重新穿上自己热爱的足球战袍。
资料图：1994年，湖南金象征战首届甲B联赛。供图/程坚（符洹雨翻拍）
1994年的湖南金象，由湖南足球名帅熊述南挂帅，并由谢刚、黄成等年龄比程坚小很多的球员构成主体阵容框架，出战了职业化后的首届甲B联赛。当时的湖南金象，除了极个别来自湖北和云南的球员，以及从俄罗斯引进的外援廖沙、萨莎，剩下的全部由湖南人构成。
1994年11月22日，甲B联赛最后一轮，约五万多名湖南球迷涌进长沙贺龙体育场，为湖南金象的“长沙保卫战”呐喊助威。当时司职中后卫的程坚，在一次角球机会中高高跃起，将皮球重重砸进了火车头队的大门。这是湖南金象在这场比赛中的第二个进球，也是程坚职业生涯最为重要的进球。
资料图：1994年11月22日，湖南金象3比1击败火车头队成功保级。赛后，程坚（左二）与队友们并肩庆祝胜利的一幕，成为了湖南足球的经典时刻。供图/程坚（符洹雨翻拍）
最终，湖南金象3比1干净利落地击败火车头队，以甲B元年第八名的成绩顺利保级。赛后，场边摄影记者按下快门，记录下了身着红色球衣的程坚与湖南金象队友们肩并肩，同湖南球迷庆祝胜利的经典一幕。
遗憾的是，1994年“长沙保卫战”那一款经典的红白配色主场球衣，程坚未能保存至今……“当时保级成功后，很多湖南球迷跳进了场内疯狂庆祝，很多队友的球衣都被球迷扒走了，到最后，我们好多人都是只剩一条内裤跑回的更衣室。”程坚笑着说。
资料图：1995年湖南金象全家福，程坚身着15号球衣。后来，因为投资方的更换，球队在当年更名为湖南莱孚。供图/程坚（符洹雨翻拍）
“作为专业时代过来的人，我们当时对职业化基本是一知半解，只晓得职业联赛适应的是市场经济体制，球员成了一种商品，可以通过买卖的方式进行转会。当时啥都不懂的我们，只能照着国外球队的样子，摸着石头过河。”程坚回忆说，职业化后球员收入开始呈几何倍增长，走在大街上也时常遇到热情的球迷索要签名与合影，球员的社会地位有了很大提高。不过，虽然俱乐部职业化了，但由于没有经验可以借鉴，职业化初期的湖南足球依然沿袭着专业时代的管理方式，加之球队阵容青黄不接，资金周转不通畅，湖南金象的1994年走得十分坎坷。
“虽然那时候湖南足球走得很艰难，但总体而言，大家都还是有着老一辈湖南足球人的韧劲，对发展湖南人自己的职业足球充满着热情。”可惜的是，由于诸多难以解决的困难，这支起源于1958年、驰骋赛场40余年的老牌球队，在降级、解散的路上一去不复返——1995年，球队在被广东莱孚公司接手后易名为湖南莱孚足球俱乐部，但湖南莱孚未能再续辉煌，赛季末遗憾降入乙级联赛，并在乙级联赛挣扎了3个赛季后，于1998年凄凉解散。
资料图：1998赛季乙级联赛，湖北多人多VS湖南莱孚的球票。该赛季结束后，湖南莱孚遗憾解散。供图/谢芯健（符洹雨翻拍）
湖南莱孚降级后，程坚离开湖南远走江苏，加盟了当时还处在乙级联赛的江苏加佳（即后来的江苏舜天、江苏苏宁）。1997年乙级联赛的决赛阶段在长沙进行，程坚第一次以非湖南队球员的身份在家门口作战，最终帮助江苏加佳在长沙夺得乙级联赛冠军并升入甲B，决赛1比0击败成都五牛的比赛结束后，程坚第二次宣布挂靴退役，结束了自己二十余载的足球运动员生涯。
回望自己的职业生涯，程坚坦言自己赶上了职业化之前湖南足球最后的辉煌时代，感受了职业化后足球和社会方方面面发生的变化，也目睹了首家湖南职业足球俱乐部的起步、沉沦、消亡……时至今日，谈起湖南莱孚的解散，程坚仍然十分遗憾地说：“1998年，代表老湖南足球队血脉的湖南莱孚解散，是很多老一辈湖南足球人最为痛心的一段回忆。如果这支球队能够延续到今天，那也是一个66岁的‘嗲嗲’了哎！”
程坚在天台上挂起湖南莱孚的老球衣。摄影/符洹雨
关于湖南足球，他还想说……
退役后的程坚，以一位普通职员的身份在国家电网工作。不过，程坚并未远离足球，始终以各种身份活跃在绿茵场上。
2002年，程坚挂帅主场位于衡阳的湖南金果，带队打入乙级联赛前12名，但未能获得冲甲资格。2003年，程坚带领湖南青年足球队以“长沙足球队”的名义，参加了在长沙举行的全国第五届城市运动会（即“五城会”）男足项目比赛。再后来，程坚也多次出席湖南足球的青训活动，以老前辈身份为湖南足球的后起之秀们指点迷津。
60岁的程坚，依然活跃在绿茵场上。摄影/符洹雨
与此同时，2002年随着八一足球队落户湘潭参加甲A，湖南球迷第一次在家门口迎来了国内足球顶级职业赛事。受湖南电视台的邀请，程坚开始在湖南经视，为湖南球迷讲解发生在足球场上的故事，从八一湘潭开始，湖南湘军、长沙金德、湖南湘涛……湖南历届职业足球俱乐部的赛事转播，都留下了程坚激情的讲解，成为湖南很多“80后”“90后”球迷的记忆。
“现在的足球环境发生了很多变化。虽然参加中超、中甲、中乙的球队，名字带了湖南或者长沙之类的地名，但其实球队当中的湖南球员很少了。”在程坚看来，如今的湖南足球缺乏一股“不怯蔸”（长沙方言不服输、不服软的意思）的韧劲。职业足球允许球员转会流动，加之现役湖南籍优秀球员少之又少，现在的职业队伍很难凑齐一整队的湖南球员，但无论球员由哪里的人构成，湖南的足球队伍都始终应该坚持“吃得苦、耐得烦、霸得蛮”的精神，以顽强的战斗意志驰骋赛场。
花甲之年的程坚，依旧宝刀不老。摄影/符洹雨
20世纪80年代初，当时处在低谷的湖南足球队制定了十年发展规划，以“进入全国甲级队行列”为奋斗目标，将工作的重点放在了梯队人才建设和群众足球普及上，从而在1985年成功入“甲”。
因此，足球的成功不可能一蹴而就，湖南要想重新走上全国足球的高水平舞台，只能以久久为功的定力，夯实青训基础，扩大足球人口，让更多青少年参与进来。只有人才多了、平台有了，在社会各界的政策和资金支持下，湖南职业足球俱乐部一定会有闯荡中超的那一天。
程坚在贺龙体育中心外场垫球。摄影/符洹雨
令程坚欣慰的是，近些年，湖南足球在校园和青少年层面，已经取得了长足进步。中南大学、湖南工大、雅礼中学、长郡中学、长沙市一中、师大附中、麓山国际、南雅中学等校园足球的代表，已经代表湖南足球在全国赛场收获了成绩上的突破，在长沙籍国脚黄博文退役之后，湖南足球又有了谭想、刘沛林、肖鲲、刘径、陈哲宣、徐彬、石炎、张文烜、龙廷威等后起新秀，扛着湖南足球的旗帜继续前行。
“湖南人很‘灵泛’（长沙方言聪明的意思），会用脑子思考和解决问题，过去老湖南队踢得是典型的‘南派足球’，注重脚下和传控，这一点也依然可以作为湖南足球的风格特点传承下去。”程坚说。
程坚在翻看年轻时的相册。摄影/符洹雨
如今，已步入花甲之年的程坚，依然是活跃在绿茵场上的后防悍将。程坚说：“只要时间和条件允许，每周我都还会跟朋友们约至少一场球。贺龙体育场是我年轻时候奔跑过的地方，如今我60岁了依然还在贺龙体育场的草坪上踢球。”
程坚说，足球是他和很多老一辈湖南足球人一辈子都戒不掉的生活习惯，只要还跑得了、踢得动，哪怕到了70岁、80岁，他们还会继续踢下去。
湖南金象、湖南莱孚的老队徽。资料整理/Billy微博
程坚收藏的老球衣一览
20世纪80年代湖南足球队主客场球衣
20世纪80年代中国国青队、韩国国青队客场球衣
1994赛季甲B联赛湖南金象客场球衣
1995赛季甲B联赛湖南金象主场球衣
1995赛季甲B联赛湖南莱孚主场球衣
1995赛季甲B联赛湖南莱孚客场球衣
1997赛季乙级联赛江苏加佳主客场球衣
采访手记：何以谈爱，还是湖南足球
文/符洹雨
作为一名铁杆球迷，在很早之前，我就一直对20世纪湖南足球的老历史充满好奇。以往，人们总是对国外足球的百年底蕴津津乐道，对欧陆豪门的发展历程如数家珍，却很少有年轻球迷对自己本地的足球发展史有充分了解。
我对足球的最初记忆始于1995年。这一年的11月5日是我4岁生日，在家里珍藏的1995年录像带里，吃着生日蛋糕的我，目不转睛地盯着家里的黑白电视，播放着表哥选择的电视画面——“最终，上海申花足球队凭借祁宏的梅开二度还有朱炯的进球，以3比1的比分战胜了济南泰山足球队，提前两轮夺得1995年全国足球甲A联赛的冠军！”央视解说员宋世雄富有磁性的声音，就这样成了我4岁生日录像中的画外音。
20世纪90年代的株洲，企业厂矿足球的氛围十分浓郁，331、601等国企机关的体育场上，经常组织各类型的足球赛事，父亲抱着襁褓中的我在场边观看过比赛。表哥当年也曾是驰骋株洲校园足坛的一员悍将，在八一振邦落户湘潭后，他还曾前往湘潭参与试训。与此同时，一部名叫《足球小将》的日本动画片也走进了我的世界，足球的基因从此深深刻在了我的DNA里……可以说，不同于现在的年轻球迷通过世界杯和欧洲联赛的转播喜欢上足球，我爱上足球的原因，反而是因为自己身边的足球，湖南人自己的足球。
我第一次了解到湖南金象（湖南莱孚）这支球队，是2004年的湖南湘军参加中甲联赛时，向群老师在《潇湘晨报》关于1994年“长沙保卫战”的旧闻介绍，了解到当年长沙也曾有不逊于如今中超的球市，了解到湖南足球也曾有过跻身全国前列，拿到“贺龙杯”冠军的壮举。我曾问过父亲，是否有带我去看过湖南金象（湖南莱孚）的比赛，得到的回答让我十分遗憾：“带你去过没翻新之前的老贺龙体育场，但没赶上足球比赛。”
长大成人后，同时还热爱历史探佚的我，开始有意识地去了解湖南足球的历史，参与了维基百科湖南足球相关内容的资料整理。我尝试在网上翻找湖南足球昔日的辉煌，却发现关于20世纪湖南足球的介绍几乎是空白一片——没有照片、没有视频，甚至连几句话的报道都寥寥无几。当年有过哪些球员？打过哪些经典比赛？穿了啥牌子的球衣？队徽又是什么样子？……这些疑问在很长一段时间，都是萦绕在我和很多湖南球迷心目中的未解之谜。
终于，在我正式步入新闻媒体行当后，曾经一些无解的问题终于在我心中得到了答案。
查看《湖南省志·体育志》的记载，足球运动传入湖南的准确时间是1899年（清光绪25年），起初，足球是外国传教士和船员水兵的娱乐活动，后经岳阳、长沙走向了三湘四水。新中国成立后，专业时代的湖南足球队创立于1958年，曾经跻身甲级队伍行列，也曾是全运会足球赛场的常客。通过走访程坚、黄成、谢刚等湖南足球界的老前辈和史明、胡建林、谢芯健等陪伴湖南足球走过多年的老球迷，我也终于解开了湖南足球“曾经使用过什么球衣、队徽”的历史之谜，甚至，我还间接帮助同样在探究江苏足球历史的一位球迷朋友，找到了1997年江苏加佳在长沙夺冠的老球衣。
2024年，是足球运动传入湖南的125周年，也是湖南足球职业化的30周年。无论好与坏，无论优与差，湖南足球的每一段历史都不能被遗忘。传承湖南足球曾经有过的奋斗精神，按照足球的规律持之以恒，是现在的湖南足球需要去做的事，老一辈足坛名宿有过的精气神，湖南足球曾经走过的点点滴滴，也仍然在启迪现在的湖南足球人继续踏踏实实地走好每一步路。这也是现在的我，一定要去了解、发现、记录湖南足球旧历史的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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训练场上，主教练陈钦指导小学员们训练。
主教练陈钦
陈钦，亚足联C级教练员，原湖南省莱孚青年队主教练，曾作为湖南省足球队核心队员参加中国足球甲级联赛（简称老甲A），1983年全国贺龙杯最佳球员。
小学员们训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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